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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

        ——公孙瓒自述

        ——

 

        我从未想过,我会如此迷恋和坚守在这北国的冰天雪地里。每当杀戮结束,乌桓人沧桑的歌声总会在他们被我铁蹄践踏过的家园上空悠扬的响起,随着一轮冰凉月色在这大漠的空旷夜间满怀激烈地寻人。乌桓人相信“人身虽已死,性灵不陨灭” ,这些异乡士兵的歌就像中原人为逝去亲人荡漾的纸船,在凌乱的战火中愈发展露出消逝的姿态。带着寄托的哀思和苦难磨砺的从容,将这个世界安抚地异常完好。只剩下夜空里回荡的歌声饱涵凄婉,要唤回游子们的被放逐的决心和意志,也撩动着侥幸存活的人们被战火浇铸的卑微雄心。我相信乌桓人今夜尽数失眠,梦中的相见只会让现实的分隔显得更加热泪满面。营中一个老火头为我解释了歌词:“北风统统卷,夜色流过顶,月亮飘若零。夫妻不能伴,来世再结姻……”


        站在这片因鲜血滋养而疯狂生长的草原里。我总爱抬起头来眺望幽静无声的星汉银河,我知道那里闪耀着一颗最璀璨光明的将星,它由一个改变我命运轨迹的男人凝聚,守护着我获得长夜奔袭一个又一个胜利,就像他守护我身后这个王朝绵延四百年不容侵犯的高贵和荣誉。“披上这副玄黑的铠甲,许下你们最纯粹的誓词,将一切繁华和权欲抛弃,我要你们与我一道被遗忘的死去,守卫这个虚弱纷乱的天下不被异族侵蚀。”那时的我刚刚因罪被流放到这个陌生苦寒的世界,怀着对未来迷茫和恐惧战战兢兢跪那里,如同祭坛前恭领圣餐的孩子,聆听着这神圣谕旨的宽恕和指引。简陋的中军大营里,刘虞警惕而威严的端坐在那帅案前,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将他映照得像是一只目露凶光的狼王,随时准备开展一场壮烈的厮杀。就这样我追随着刘虞炙热滚烫的铁骑,如同天雷烈焰烧过这片空旷苍茫大地。在万马崩腾的践踏下,草原异族冰凉的哀嚎悲鸣混合着夜风里弥漫的血腥热浪的吹拂着我,也吹拂着这个王朝辉煌的过去。

 

        在每一场战斗力里,我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透过血雾去追寻刘虞厮杀的骄傲背影。这画面如同时空错乱的意象,让我回忆起那些让人崇敬而战栗名字。那些史诗般英雄与我追随的背影一起,标志着一种超越众生的经历,他们在荒芜当中演绎了一幕幕曲折而磅礴而歌舞剧,让我疯狂的追逐着那些倒下消逝的身影前赴后继,构成他们所守护的王朝的天堂安宁繁华最坚不可摧的基石,也筑就这些无辜的草原牧民们的无法逃脱的牢笼和地狱。我盲目而狂热的追随着刘虞,却无法明白这个本可横扫天下的军阀为何如此不屑于角逐天下的野心和闲情。他心甘情愿的静静的守在这里,等待着一个所谓的王者出现,重塑这天下本应有秩序。


        那一天我怀着义无反顾的热情和对权力的无限憧憬将刘虞围困于乱军当中,请求他登上那唾手可得的御座,为天下迎来一位真正的皇帝。而刘虞只是他直直的看着我,目光不再如炬,满怀着失望的暗淡深情,像是在注视这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誓言并不是拿来让人背弃和践踏的东西,它的尊严需要用生命去捍卫。”

 

        刘虞厌恶的将我为他准备的登基朝服,朝服上金丝龙蟒熠熠生辉,灵动而威严。他优雅而决绝的拔出了佩剑直中自己的心脏,用最赤裸也最彻底的方式拒绝了我这个僭越的请求。当刘虞满身血污的倒在我的怀里时,他破旧质朴的长袍因血污的浆染变得娇艳浓郁,更加彰显他作为皇族后裔的高贵气质。他的眼神里没有了被背叛的愤怒和怨气,再次变得如狼王一般凶狠凌厉。他气若游丝,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的誓言再次回荡千军万马的天空:“坚守在这里。”
     

        当袁绍的大军终于将我重重围住时,我站在刘虞曾经无数次伫立的烽火台上,眺望这片他曾经守护的土地。我看见夜幕一如既往在荒芜的大地上蔓延,在残暴的冬季里延续着它千里冰封的壮丽和宁静。我怀着无尽的悔恨,不由自主伸出手去,试图重新握住那个带领我走向涅槃重生的背影。那个背影凝聚着这草原上最生动具体的名字,代表了我在这草原上如野兽般生存下去的全部勇气,那个男人将连天衰草当中的萧瑟渲染得如此壮怀和激烈。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透过熊熊的烈焰,我回到了那座简陋的军营里,刘虞的誓言像是父亲布满茧粒的双手,拂过北国大漠每一个被遗弃的生命。他包容着被俗世唾弃的一切背离和逆境,重塑了一个男儿胸怀里所应有的所有决绝和孤寂。这种力量神秘而无法被驾驭,像是阔别三生的似曾相识,永恒的存在于着远离人世的荒凉天际,将我们从茫茫人海中寻获,听凭这神秘力量操弄迷茫命运的棋局,最终回到这个从未预料却无比坚定的轨迹。


        史曰:瓒以杀伐强拒乌桓,胁领四州。建安四年,绍悉军围之,瓒尽杀妻儿,自焚高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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