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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头者铭

        ——李典自述

        ——

 

        这些头颅的主人应该感激我,他们平庸的生命因为我快意的一刀而怒放了一次。我已忘记当初是自己蠢蠢欲动还是被族中长老胁迫参与了这场杀戮。但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上了瘾,始于我砍下第一颗头颅时手起刀落的一刹那。


        那一天,我随我叔伯李乾冲入了黄巾军最后的阵营,那根本不能叫阵营,只不过是一群冒冒失失闯入了沙场的难民。在纵马跃入时,我的眼神捕捉到了一个战栗着跪伏在我马前的士兵,满脸的污垢并没能完全掩盖他饥黄的面庞,他双手颤颤巍巍的高举着,一根削尖了的木棍横放在他面前,想来是他的武器。就在我准备纵马越过他时,他慌张的目光扫了我一眼,这目光将我鬼使神差的吸引过去。他明显吓破了胆,鼓着眼睛伸着脖子,我慢慢悠悠拔出刀,顺势砍了一砍,血柱直扑而来,一股咸腥的气味和力道适中的抚慰,我的面颊像被花瓣忽地扑打,先是微颤后是温暖,原来这就是斩首的快感。血柱继续喷涌形成了雾霭,模糊了我的视线,铺满了整张脸,血水渐渐流进我的鼻孔和嘴角,我面色开始鲜嫩起来,像故乡春天的麦田。


        我就这样砍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颗头,此后我愈加奋勇,一颗一颗又一颗,我将他们从脑门正中心劈开,这是我最喜欢的方式,像嗑瓜子,接着再横着来一刀把瓜仁从脖梗上带走。然而,有一些头颅却总是那么特别。名旦璧玲珑的头留给我强烈的冲击。那是官渡之战后,我们耀武扬威地杀入袁绍的老巢。在那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张辽俘虏了璧玲珑并嚷着要进献。我不知缘由地升出一股怒气,冲上前去一刀将她脑袋削去。但这一次,我没有沐浴在我期待中的血柱里。她雪白的脖颈上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红印,挂在项上的流珠宝玉被我刀锋一带散落满地。这一次,也是我唯一一次注视着一颗头颅被我砍飞后滚落在我的脚边的全过程。真是一颗美丽的头,我注视着那双似乎仍在流转的明眸,试图揣摩透小琳珑留给这世间最后的颦态。那一刻,我慌了神,我兵没有找到曾经让我迷恋其中的快感。耳边是耳边是张辽怒啸,我只能木讷的回以憨笑。其实我知道,当时那无名怒火因我想将这头颅的主人占为己有。我带走了璧玲珑的尸体,那晚我快乐得生死不知。


        在那以后,砍头慢慢的变得乏味了,我无法再一颗接着一颗而毫无迟疑的挥刀下去。我总是忍不住想要看看头颅被砍飞出去的一刹那是什么模样。我也无法在砍头之后找回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所以,在那一段时间里我只能选择将人直接刺死。但是,如回光返照一般,我又一次迎来最后疯狂的机会。


        我奉命剿灭一个在巴丘的村落,这是一个被妖邪吞噬了的村落。听说这个村子里的人全是双胞胎,独生婴孩会被抽取脊柱,然后将尸体晒干后碾磨成粉,让生下独生子的母亲每日冲水喝下以祈祷下次怀上双胞胎。而双胞胎们必须永远生活在一起,就连迎婚嫁娶也必须同时进行,双胞胎姐妹必须同时嫁给双胞胎兄弟,这两兄弟皆为两姐妹之夫,而两姐妹也同为这两兄弟之妻。当其中之一身老病死时,另一位也必须被活埋而共赴黄泉,以求来世再同时转胎为人,而如果当一人短手瘸腿时,另外一人也必须自断其肢以求得他们肉身上继续保持始终如一。


        当我第一次听说这里时,我那斩头的冲动再也按耐不住,他们的头颅一定都一模一样。当我砍下一人的头颅时,另外一个是不是必须在我面前自行割下头来,我开始憧憬着这种照应的关系,开始沉浸于有关节奏感的模拟中。然而,那次清扫我并不如意,头太多,样子太像,有一半是自己掉下来的。我有些许懊恼,我兴冲冲地提着刀跑过去那人自己就把头割了,因为我不小心先砍了他的兄弟,我一点劳动感都没有,这是一种非常恶心人的体验,我进而变得兴致全无。能忆起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我高高俯瞰整个村落,这个本就诡异的村子现在已经是真正的修罗场,鲜血在地上绘成一片花海,一直开到了昏黄焚烧的天边,然后天地旋转,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周围只剩下死寂的黑暗。


        多年以后我再次睁开眼睛,已是死掉多年的李典,准确地说是李典的头颅。那声令我惊醒的绝望哀嚎来自傀儡皇帝曹芳,他将我们一干孤魂野鬼移到太庙中,奢望我们还魂为他重现曹氏家族曾经的雄风。多么可笑的人,这天下原先属于比豺狼还凶狠的枭雄,枭雄创业,但此后必是阴险家的舞台,致使时代多愁善感。可以预料,司马氏会用我曾经斩首一样的凌厉杀势将这主宰万物的无上桂冠从曹氏子孙的头顶上斩断,然后强取豪夺地戴在自己头上以告诉天下苍生:枭雄的时代不在了。


        ——史曰:李少卿弱冠拜中郎将,武艺韬略比琉璃瓦瓮光,喜屠戮不与诸争功,后太祖善世,故试以治民之政,迁离狐太守,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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