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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蛇

       ——甄宓自述

       ——    

       曹操的大军长驱直入早已卸下防备的邺城,肆无忌惮地炫耀着草莽对大汉朝公卿世族的胜利。我默然的躲在在妇人们哭泣声中,意外的等来了我的命运。他年轻而亲和,脸上有着征服者温暖的微笑,铠甲泛着金属刺眼的光泽,周身干净得没有一丝血污,荣耀得好似一个典礼台上的孩童。他貌似读懂了我眼中的那一点鄙夷,从背后取出一张大弓,无声的解释着为何他身上没有战场厮杀的证据。


       他意味深长的对我说:“我父亲赢得了这场战争,你是献给他的最好的战利品。”我不知所措,想要以死相拒。他却又轻薄而不失文彬的俯在我耳边说道:“我渴望继承我父亲的一切法统,然后开启一个崭新的王朝,但今天我更渴望从父亲手里将你抢夺过来。”


       曹丕,吾夫亦吾君,他对他父亲唯一一次忤逆都源自将我据为己的冲动,这让我确信我从小就如醉想象着的爱情有那么一刻是被实现过的。即使对于他来说,这所谓的实现只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对我却是石窟当中镌刻的永恒。即使我所有魅力都在这权力的狂风骤雨当中被摧残败萎得烟消云散,但这一瞬间的永恒,已足够我在这个王朝群芳斗艳的后宫当中留下最弥久清新的芬芳。


       曾经,在距离我这徐老色衰很遥远的一段距离时空里。妙痴无知的我对爱情的想象一直就是峭壁上两颗纠缠在一起的常春藤。两个凡胎肉体,在狂风骤雨的摧残中相生相依,在煦日柔光的普照下相扶相抚。相互汲取着对方生命当中的精华,一起走向繁茂再共同等待枯烂腐败的命运降临,最后奋不顾身的坠入深潭当中,用化作一缕缕烟尘来宣誓和歌颂自己爱情的伟大。


       这想象单纯无邪,萌芽于我豆蔻年华看过的那场折子戏。“为官莫若执金吾,娶妻当如阴丽华。”当那紫红的帷幔退开,在凤冠霞帔的流影当中,刘秀和阴丽华两个崇贵的灵魂炽烈的重生在舞台上,他们澎湃激昂的爱情在他们无助命运当中,内敛而无坚不摧。不论天上的神明还是地狱的判官,都不能让他们屈服而祭献出他们的爱情。而如今,在他们携手开创的王朝即将分崩离析的时候,他们的爱情更如天堂一般,代表了生命最崇高境界和人格最健全的表现。


       落幕后,我在一旁吵闹着要成为阴丽华一样的女人,引来父兄们一阵嘲笑。只有母亲面带忧色将我环抱在怀中,忧心忡忡的说道:“宓儿,一个女人的努力,永远只是一场自娱自乐的游戏,男人们只会因你的瑰姿艳逸而动容,因你的柔情绰态而酥心,而你的才情懿德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副附带的春药,有或者没有,他们眼里都只有燃烧着的欲望。”


       那一天,母亲亲手为我盘起了高贵的发髻,我对着铜镜孤芳自赏,沉浸在自己容貌第一次绽放出女人魅力的喜悦当中。母亲对我说道:"青丝云峨,宛若灵蛇,倾城倾国。我儿得夫若光武,自当如丽华,得夫如高祖,只能为吕后。"  

 
       我理解不了母亲包涵着爱意的警戒,少女对爱情的向往从那时起开始迷失了我所有的心智。我抛弃了织红女工,流光珠玉这些属于女儿身的一切本分,一头扎进了经诗史鉴这个男儿心神驰游拼杀的世界。想象着等待着那个重整这破败河山,开启一个辉煌的王朝的真英雄横空出世。


       多年以后的今天,面对郭氏带了的这条白绫,我只能故作淡然的微笑,她费尽心机投怀送抱的帝王,曾做出一个将我高高至于这无上权力的选择。而如今这个帝王,却用一道透着惨淡月光的白绫将他曾经的选择玷污。这月光冰冷刺骨,浇熄了我对爱情信仰的最后热情。宫外传来丕郞随侍太监祝公公宣旨的声音,他柔弱的声线因奔跑也略显粗沉,见到我后他显得如释重负:总算让老奴赶上了,陛下请娘娘还宫。郭氏娟莲的修眉和润朗的丹唇因这道旨意俏皮的颤抖着,她气急败坏的将白绫掷于地上想要离去。


       “妹妹还想知道一个秘密吗?”我拔出了头上的鎏金步摇,峨峨云髻一泄如瀑,散落在我的延颈秀项之上。浓密乌黑的发帘中,一道青光跃然而出,一条纤细的青蛇顺势环绕在了我的手臂上,它盘着身子,戒备着吐出它鲜红的信子。望着被吓呆了郭氏,我故意从容而挑衅的微笑:“妹妹别怕,你不是一直想偷学会姐姐这一日一变的灵蛇髻来取悦皇上吗?我死之后,这条青蛇就归你了。”


       在众人茫然无措之时,原本温顺的青蛇迅速而轻盈的跃起,一道青光掠过,我的雪白的项颈上已留下两颗皎玉毒牙的烙印。在我弥留的最后时刻,我又想起了母亲的话。是的,我最终如吕后一般输掉了爱情,但我却用我的生命为其殉葬,而这殉葬将为我赢得这后宫最后的胜利。


       ——史曰:甄氏构陷而亡,帝哀痛咨嗟,策赠皇后玺绶,立甄子睿为太子,郭氏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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