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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变

        ——魏延自述

        ——

 

       每当我征服一座城,我都无法改变每在它的城楼上静静伫立的习惯。沦陷的城市里烟火绚烂,映照着天空那丰硕和巨大的青蓝色。这静谧的气氛,在那一片炽热当中被灼烧着,将寥廓的长天熔化出一个窟窿,露出斜对着的夕阳。像是神明的启示,慢慢刺痛着、剥离着我的肉体,以一种赎罪的方式释放出我的灵魂。然后我眺望着它,眼神里蕴含痛苦,目睹着我的灵魂因为我所寄寓的罪恶而挣扎,一只黑白相间的空灵鹤鸟宽敞地飞过,挥舞鲜血淋淋的翅膀,连翩地扭曲腾升,似乎代替我去搜寻那令我沉迷和依赖的解脱。


       我已经忘记了我是如何如此坦然的面对这些由我一手成就的地狱。在我被扭曲的记忆里,有一个夜晚被我刻意的压缩和忽略。在那个模糊的时空里,我与那些承受过我涂毒的陌生生命一样,在一个熟悉依赖的市井和勾栏当中,等待着劳作、婚娶和繁衍的恬淡安宁的日子无限轮回下去,准备在琐碎俗事中将自己的生命的全部热情慢慢耗尽的。然而,从天而降的残酷战火将这一切期冀无情的埋入了那温热的灰烬里。那些士兵如鬼魅般突然出现,在这个小城里尽情且毫无意义的劫杀,荒淫,无度。然后在一场血色的暴雨中将他们滚烫的罪证全部浇熄,只留下幸存者在哀嚎着瓦砾呻吟,最后永远的消失,好似他们从未出现。那一夜,我幻化成一头困兽,被黑夜包裹。这绝望从记忆的最深处开始如影随形,束缚了我整个前半生的轨迹。在这无以名状的困顿里,充斥着空虚呐喊和疯狂杀戮的诱惑,任由我放肆的狂躁和嘶吼,最终筋疲力尽,如一头伤痕累累的野兽放弃了所有挣扎。


        每当我尝试着回忆这一幕时候,那些倒在血泊里的族人和街邻,兄弟和恋人的面容都如同被烧焦一般无法辨认。当我一步一步靠近时候,他们又变成了在我无尽而漫长征途当中成为背景的一个个无辜的生命。我的战车所向披靡留下,留下一轮轮车辙清晰轨迹,碾压过那些消逝的生命。在来来往往的冲杀之后,再没了青草的附着,只剩下干涸龟裂的黄泥躺在那里,没有了脉动的声音。


        我成为了一名在山林里寻求庇护的草寇,在高山深沟当中徘徊回旋,将我满腔的仇恨宣泄圈养这广袤而纯洁当中。在孤独而叛逆的杀戮里,我清高的自以为是,像是看透了人世间的一切纷争和生命的全部意义,将试验残酷的复仇永恒的进行下去。面对无端的命运和不能被琢磨参悟的种种预谋,我的灵魂卸下一切抵抗和防备,在自我放逐中为复仇的种子谦让出肥沃的土壤和空气。复仇的欲望和决心在失控当中被扩张蔓延,在一种近乎狂热的升华的错觉里,我迷失和蒙蔽了一切心智,最终被这罪恶的快感生生的吞噬。


        “这世间根本就没有神明,所谓的神明不过是人心中自己扮演的角色,当你化身为邪恶的代言人时候,那些神明自当退却”我总是这样自我麻醉对自己说道。但是我终究没能说服自己,带着怀疑和失望的迟疑,我开始寻求被撕裂的灵魂深处另一个二分之一对救赎的执着和渴望。在一个春雨靡靡的阴冷的日子里,我遇见那个落魄的男人。他衣衫褴褛,却如骄阳般艳丽的照进了我幽暗空洞的过去。他站在雨中对着远处的城楼的风姿绰约伫立眺望,然后转过身来,带着不容质疑的温暖自信对我威严的说道:“我一定会如我的先主一样重新君临这座城市。”


        “为了一姓的荣辱而置庶民于万劫不复之地?”


        “汉贼不两立,请你相信我。”没有矫饰华丽言语的解释和掩饰,他用这简单而不自量力的誓言回答着我嘲讽的质疑。然后用他坚毅甚至鲁莽的眼睛注视着我,像是要把他全部的内心世界暴露出来。在我闪烁着想要躲开他滚烫的目光时,我看见他的脸上掠过一丝被怀疑和误解的落寞神情。一阵狂风吹来,掩埋了那些焦黑如柴火燃尽的尸骨,将战火蔓延过后四壁和屋顶吹枯拉朽一般推到,也带走了刺鼻得让人迷乱窒息的血腥气息。在这空气的清新的流动里,我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和惬意。我的掏出了心脏里小心翼翼保留的那点滴愧疚,让它随风而逝。然后用击穿百代的垂直而坚毅的力量,将它在地上粉碎遗弃,再将余下的心串成的城楼弦索上飘舞着战旗。


        “魏将军,弟兄们请命在城里尽情劫掠。”一个士兵带着疲惫的期待的等待着我的将令,他的左脸留下刀斧亲吻的新鲜印记,露出若隐若现的森森白牙。“允许!”我背对着那个士兵,默然良久,然后用牙齿用力的咬出了这铿锵而坚定不移的两个字。战旗在我背后猎猎环绕,将我包裹在这一种无法名状的畅快里,这畅快源自对我所追随的那个男人的无条件信任。最后,我转身继续伫立在那里,像是一尊燃烧的铜像,内心无比安宁。

 

        ——史曰:魏延随先帝入蜀,屡立战功,而其心桀骜冷僻。诸葛亮死后,烧绝栈道而起事,终,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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