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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雀台

        ——曹植自述

        ——

 

        铜雀台自落成的那一天起,就成为了这世上之人对权力最诡谲的向往。蔓延无尽的宫阙金碧辉煌得照影着这个时代最光亮的蓝天,漳河水经暗道引入在灿金的空柱中生生不息,情绪慷慨。它雄浑巍峨,象征着父亲纵横睥睨的功绩,他用他激昂跌宕的一生筑就了中原大地最历久弥新的威仪。他至刚的雄心和至阴的诡诈权谋被大胆而丰富地结合,铜雀台是他外部复杂而壮丽表情,而他的内心则是一座人性角度上更为精湛的建筑。


        建安六年冬,父亲凝重而威严地走上铜雀台的最高处,第一次以魏王的身份接受那早就臣服于他的天下的朝拜。祷天焚香的青烟袅袅,将父亲环绕其中,把他衬托得神圣不可侵犯。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漠又高深莫测的俯视着跪在他面前的臣子。朝臣们诚惶诚恐的跪在他的脚下,庄严肃穆的气氛里是他们诚恐而兴奋的沉重呼吸。他们的凝视着我的父亲,期盼着封侯拜将赏赐,也期盼着一个继承他所有权力的世子。


        “君臣名分,天家无情,兄弟相噬,公子切忌。”当我纵情于舞姬们曼妙轻盈的舞步时,我的老师杨修似有似无的在我耳畔喃喃低语。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我看见了朝拜班列里的丕。他正襟威严的跪坐在那里,好似被册封为魏王的不是父亲而是他自己。他的鼻子与父亲一样高高直直的,好像山脉挺拔的脊梁。他眉毛是那种剑眉,透着一种无法言语的威武英气。还有他那双像井水深邃眼睛,比父亲的更加炽热和令人着迷。在与大臣们推杯换盏时,他总是微微上扬着嘴角,露出他雪白整齐的牙齿,泛着轻轻的品色。他的笑容里,如像春天里最亮丽的一束阳光温暖着人们的内心。在这盛大隆重的宴会上,他的仪态诠释了一个王子所因应有的全部风采和仪态。


        老师杨修的话像是幽灵的诅咒,打破了这本来熠熠生辉的一幕景象。那一天后,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以更激烈的姿态,不可阻挡的向曹氏家族的每一个成员袭来。对权力的渴望纠结,以及躲在背后的刀光剑影成了维系这个家族的全部纽带。父亲近乎放纵的任由这一切发生,他更像一个超然在外的观戏人,兴致盎然的等待最后的胜利者诞生。作为一个君王,他无法像一个父亲去选择他最偏爱的儿子,他不能容忍一个软弱的继承人将他毕生的功绩毁于一旦。


        “将他二人打入天牢。”再伟大的君王也无法赢得对死神的胜利,苍老的皱纹爬满了父亲曾经硬朗的面庞,他失去了等待的耐心,要用自己的方式选择一个配得上他纵横天下权力的儿子。我与丕被分别关押在了天牢里,父亲对守卫的士兵下旨到:“擅出者,斩。”我知道,那个能够成功从天牢里离开的人,将成为父亲最诚心满意的世子,在他百年之后,替他完成一统天下的梦想。 天牢里的过道幽暗逼仄,隔绝着自由,也隔绝着遥不可及又唾手可得的权力,更隔绝着我和丕之间早已脆弱不堪的那一丝羁绊。那条窄窄的过道,成了我与丕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透过微弱的烛光,我看见了丕,守卫们刀锋上的寒光已经将他逼迫到天牢最深的角落里。


        “奉君王召而出,何人敢拦!”我一声怒喝,怔住了天牢里的所有的人。丕无法相信,他一直文弱的弟弟会展现出如此凌厉的一面。当我踏出的天牢时,迎接我的是父亲爽朗的笑声:“植儿类我。”父亲兴奋得像是终于找到梦寐以求宝藏,他的笑声当中有着说不出的欣慰和解脱。“明日随孤王出征。”父亲当众高调的颁布了旨意。在群臣的祝贺声里,我回头看见躲在角落里丕,落寞的身影像是随时要扑倒在地上痛哭。见我望向他,他收敛了他稍纵即逝的愁容,双眼在一瞬间再次变得滚烫炙热,坚毅得像是一个无法被击溃的战士,王子的风采依旧照人,令人倾迷和依赖。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丕,比我更适合成为下一任魏王。我生平第一次萌生了逃离的冲动,那一夜故意我喝的酩酊大醉,当不醒人事的我被带到父亲出征的点将台时,我看见父亲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失望。他的盔甲在阳光下璀璨绚丽,将他花白鬓角上点点泪光映照得刺眼夺目。

 

        丕,成为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夺储游戏的最终胜利者。当丕沿着父亲的脚步,在山呼海啸的朝拜声中走上铜雀台辉煌的最高处时,我驾着一驾马车,在铜雀台投射的巍峨壮丽的阴影下如漫无目的一叶扁舟,孤独地倘佯在离开邺城的道路上。一队神策骑兵远远地跟随在我后面,默默地注视着这个藩王的一举一动。我愿意相信,这是一个兄长在为他的弟弟的送行,那警惕戒备的距离只是生怕打扰车内血肉离别的深切悲伤。


        史曰:植任性而行,不自雕饰。既文帝立,屡遭贬爵迁封,明帝六年,郁终陈郡,世称“陈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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