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腾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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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洛阳城里闷热潮湿,我已经忘记当时家里正在举行什么宴会,只是提着在油子灯的穿梭在后院的树苑里,耐心的等待栖身树杆上蝉蛹蜕变成金粉的成虫。然后,伴随着第一只蝉虫脱壳那一声不安“知了”的鸣响。宴会的热闹变成了喧嚣,一阵恐慌袭来,浓郁的血晕气息就像身上粘稠的汗液,在空气当中蒸腾弥漫。我带着惊恐和无知的表情,透过火光昏黄又忽明忽暗的恍惚,见证了一场盛宴演变成一场屠杀的全部过程。从觥筹交错的祥和到横尸飘血的残忍景象的嬗变,这一切都完成得如此突然和干练,超出了我幼小无知理解和认知。直到我父亲的头颅滚落到我的脚边的时,我都还误以为这不过是大人们又一场游戏或是闹剧。
在这场屠杀里,无论我的族人还是杀机顿起的宾客,在一刻钟前都他们彬敬无间、亲切而热烈的环绕在我生活的周围,是我天真烂漫的生命所能凭借的最有强大的力量。而现在,他们变得陌生而不可理喻,统统换上了可憎,将我抛向黑洞的深渊。伴随着我的逃亡和成长,这戏剧化的一幕其实早变得模糊不堪,散落在了岁月的每一个角落。我只能将它在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重现,然后修补和渲染它残缺的部分,最终将这一切永远铭刻在了我的脑海了,成为了所有我记忆的开始。
在这血琳琳的一幕里,我族人们的尸首四分五裂的散落在地上,却如约定一般整齐的怒斜视,突兀着暴突的眼球,好似在责怪我为何独自卑微的苟且于这糜烂的人世,又好似向我传递着他们复仇的不甘意志。那些盛装而来的宾客们,曾经和蔼慈睦如我的世伯族叔,却像鬼魅附生,一般对着我族人的尸体践踏凌辱,穷尽所能的高调宣示着他们的胜利。
我不知所措的望着一切的发生,如切肤一般真实,却无法理解这一切的背后所代表的含义。我被愤怒和恐惧湮没而不能动弹,只能无助的喘息哭泣,等待着命运的降临,四肢僵硬得不敢稍试移动,更忘记擦拭眼角上孤独和懦弱的泪水。
“权力的阴谋厮杀,是这座城市乏味的贵族们唯一擅长且乐此不彼的游戏,离开然后回来,继续你的族人输掉的这一局游戏吧。”这故作高姿一句话赦免了我的生命,让我以失败者的身份被赢家的刚刚获得的权力被流放到了西凉的荒漠。
西凉,一个被斑斓的七彩颜色所诅咒和唾弃的的地方,满眼所见只有了无生机黄沙在空中张扬和肆掠。这样的死寂的吞噬着希望的想象,挑衅着人们的一切的理智和判断。于是我试图胆怯的封存了一切记忆和感知,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早已宣判的失败者的惩罚,却发现这封印总是如蝉衣一般裂开,再也无法束缚复仇的欲望的破壳而出。
我爱上了这漫天飞舞的嗜血狂沙,在身边人麻木的同情和与日俱增的恐惧当中,我双手沾染着鲜血将我寂寞的灵魂藏匿起来。然后贪得无厌的网罗着绝望和憎恨,将自己幻化成世间最残忍的人,放任罪恶,宣泄汹涌的心机。在将那些残存的回忆和牵挂无所留恋的遗忘在黑暗包围中的同时,我不断的杀戮着,渴望在战斗寻求独自存活于世的意义,也实践着一个关于复仇的荒唐神话。
然而在这大漠飞烟的时空里,我浑身的精力无法宣泄,只能凝望那三两只在天空狂野翱翔的苍鹰,放任自己的全部心神随着它们任意驰骋,去追随复仇欲望的方向和轨迹。在这炽热的凝望里,我幻化为预言之子身披神圣外衣,在谶语成真的肃穆当中,仇恨混合着光和影的缠绕搅拌,徘徊笼罩在这座我的族人输掉了全部尊严和生命的城市里。
然后随着战马在破晓撕裂处一声哀鸣,我胯下马蹄飞践,掀翻了黄沙,拨动着热浪向我袭来。那金黄飘逸的鬃毛在热浪中翻腾,也搅动着我记忆深处那腐化溃烂的伤口,给这荒寮带来一丝沸腾的韵动。这份韵动包涵了亲手修改命运剧本的种种诱惑和冲动,让我体内的背负着仇恨的困兽兴奋的悲鸣。最后,在万马崩腾的雷霆钧式下,我终于横刀伫立在洛阳那伟岸的城楼下。这座城市里,权力游戏轮回交替从不停歇,人们在绝望和欲望的无尽边缘里挣扎,他们在浑浊夜色的角落里杀戮着,上演一出又一出噬血和倾轧的阴谋。而今天,这陈旧的权力游戏将因我的回归而重新洗牌,而赌注,就是这座被我放置在悬崖边缘的城市。
此时此刻,我的身后尘土飞扬,狂风暴沙已将洛阳铁幕般的身影淹没吞毕,剩下残局。
——诗曰:马腾割据西凉,曾一度驻旧都洛阳。后曹操设诛,西凉联军覆灭。